御成门

【POI/FR】学无止境

*可能有事实错误。

  

  穿过梅梅亚洲商店前拥挤的人流,翻越围墙,钻进哥伦比亚黑帮藏污纳垢的大楼,倒不是那栋,也不是那栋,哥伦比亚人有许多大楼,就像橙子皮上的绿霉菌,罪恶不见得非要连成片,只是如果你置之不理,那最终确实会。Reese毫不怀疑他做的都是正义之事,可惜不巧又要逃亡,意味着尽管顺着走廊间或有几个面色阴郁的黑帮和毒贩,他也不应该多看一眼。当务之急得活下来,至少活到把剩下的工作干完,不然Finch恐怕没有办法从几件零星行李里找到与违约金价值相当的物件。

 

在身后不远地方,敌人也翻墙而入,他们今天的任务描述也许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,Reese斗胆猜测,找到然后杀了他。

 

这全然不是一场公平的战斗,追逐一方若失败,失去的仅仅是两千块(如果他对市价的理解尚未过时),而逃亡的一方,即他,若被子弹击中,高层坠落,又或遭遇埋伏,在近身战中被刺穿,则会永远失去谜底。

 

谜面写在Finch给他的一本小册子上,册子是前个月给他的,Finch写它的契机在更早之前。

 

那天Finch猝不及防地看向他,这里我们不赘述,Finch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看他,眼神里是不是总带着一抹揪心,他从这些眼神里获得的只有希望,还是有别的什么—不谈这些琐事,只说结果,Finch看向他,发现他撒谎。

 

下午大概有一个小时,他为同一个谎言而表演,匆忙进门是为表现疲惫,然后喝水,那时四点二十,喝的时候Finch位于侧面只能用余光看到的地方,但他太紧张了,于是Finch的形象纤毫毕现,面色苍白,玳瑁袖扣,桌上搁着倒扣笔帽的钢笔,笔尖留有墨迹,像过分讲究的衣着一样远离现代化。Finch托着腮看笔记,眼睛在镜片后面低垂,显得有些困,他感到自己也许不必要这样战战兢兢,一个疲劳的打工者想喝水很正常,而且Finch已经困了,喝水可以引出走向洗手间的动作,再在两项中间留间隔,便很容易迷惑人。Reese为自己的聪明劲儿叫好,觉得这次断不会出岔子,可惜Finch没上圈套,他在Reese快没入走廊时叫住他,话语间直指迷雾后的真相—Reese腾挪反转,是为了找机会拉开镜柜门,取出那个透明橘黄瓶子,吞几粒维柯丁。

 

“我仍认为,滥用药物不是好选择。”Finch谨慎地露出受伤的表情:“要不试试学点东西。”

 

他向来不聪明,无可救药的愚笨与莫名其妙的忠诚总是搞得别人很为难,二十几年前单兵演习后,教练官就纠结地打量成绩单和他,说他虽然首先到达,但选的路线其实非常糟糕,身中六枪,即使有防弹衣,肋骨想必也断了不少吧。那时中校正好也在看台上,媒体喜欢把中校形容得很严厉,其实就像任何身居高位的中年人一样,中校在下属面前一直表现得天真无邪,他好奇地问教练官是哪条路,教练官随手在沙盘上比划出那条线。“老天,那你很会忍痛。”中校感叹道。

 

放弃了筹划多时的阴谋,Reese带上一把椅子,朝Finch走过去:“我不保证能听懂。”

 

他和椅子在桌边等了一会儿,等待别人给他一些指示,好把椅子摆放在不碍事又合适受教育的地方。

 

很快Finch给他挪出一个位置,只能说刚好坐得下,他加入后空间立时狭窄许多,不过立刻—预先毫无提醒—Finch开始喋喋不休地讲一些计算机相关的定义,名词,思考方式。Reese能感觉到,老板正陷入到某种兴奋和狂热,只是表现形式是Finch独有的,不会面色潮红,音量也不大,但是魔咒般的长句,夹杂着拉丁语系的全部定语形式,已经不能更加明显了。为了监控他的集中力,偶尔Finch会反问他,用严格的眼神胁迫他,竭力要在特工身上创造出新的知识体系。

 

氛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庄严,Reese必须得用心,不然就要辜负什么。事后Reese回想起来,大概就在这个时刻,他的肩伤,枪伤,贯通伤,在身体各处叽叽喳喳毕剥作响的伤痛,确实不再能挤进全力应付Finch的神经里去。

 

“可以帮我做一下这个?”Finch在一张白纸上迅速写了一个矩阵和几句话,放到他面前。

 

犯罪者的危险程度热图,关键字,数组。

 

可以帮我,新颖的命令形式,Reese慢慢沿回忆摸索键盘,模仿刚才的例文写出一些外行也能看得出无知的碳基语句,周遭保持了一段出奇寂静的状态,只有键盘在响,两个人的瞳孔里以固定频率闪烁白色竖线的光。

 

Reese写下最后一个括号。

 

“好了?”他看向老板。

 

Finch的目光炯炯,可粗略扫过内容一遍,他立时放弃盲目乐观的想法,心怀惆怅回到开头一行行看下去。因为坐得没有近到方便审阅屏幕上的东西,而且高度近视,所以他稍微向前俯身,羊毛西装袖子挡在Reese胸前,干燥的手敲打键盘,Reese仿佛又看到教练官,他们都一样为难。

 

现实显然比Finch想得更严峻,致使他不得不向前拖动椅子,左手架在Reese身后的椅背上,领口的檀香味道轻压特工右肩,键盘发出更加密集的敲击声,修正一堆错误比重写正确的更困难,因此Finch没有注意到,手下局促而无意义地尽量缩减了自己的体积。

 

特工几乎要认为Finch有点被难住,因为不打字的手指在他背上轻而急促地敲着,这倒验证了Reese坚信的规律,只需肌肉的一点弹跳,人的属性就会暴露,杀手,诗人,拯救者,不论你是什么。

 

大概十分钟后,Finch停下。

 

“逻辑很—新奇。”Finch犹豫地说:“我试着改过了。”

 

就在这之后几天,Finch不由分说塞给他这本册子—关于计算机语言的基本原理和方法。

 

本质上讲,是一本教材没错,写法却南辕北辙,Finch在里面表现出对读者过度的宽容理解,用词又缺乏距离,比如谜题那段——

 

......经过变换后您会获得一组数字,这是最为困难的谜题之一,但我毫不怀疑您可以作答,除非您放弃,若是这样,我衷心请您不放弃。之后,请利用这些数字,在本书三十七页完成填字。

 

所有求知的人都应该看看这本小册子,作者写的很用心,据Reese所知,这本书由一个人独自完成,没有校对,编辑之类的七零八碎,可是单词完整准确,标点使用无可指摘。但是他又考虑到,文中暗示的对象显然是唯一的,如果多个人同时打开它,所有人都会一起陷入困惑。

 

现在情况是这样。

 

他已经跟Finch失去联系有一会儿,漫无目的地逃,而敌人目标明确,顺着血迹追赶即可。好在逃亡不无聊,他能够思考,反码补码相加,堆栈结构,嵌套循环,思维脱出血浆的浸泡,摆脱神经的缠绕,在零和一的碎片上跳跃,身体则依照肌肉记忆撬开一扇扇门,敲碎玻璃窗,灵魂和肉体,它们沿着两条平行线,互不打扰地前进,无止境地前进下去,就像知识本身,除非死亡打断这片和谐景象。

 

他拔枪向身后射击,很突然,对方也没有想到,两个人倒下了,四个还在追,迟到的子弹愤怒地飞向他,Reese跃进右边窗台,窗户关着,玻璃碎了,裹着血洒了一地。

 

战斗不像Finch的谜题,战斗时不能思考,这方面Reese确信自己有资格做论断,就是不能,而不是不应该,不必要之类模棱两可的说法。如果刚才他多思考一秒钟,子弹穿过的就是脑干,而非耳廓旁的空气。

 

屋里的小男孩举着玩具枪对准他,母亲将他一把拽进厨房,厨房门零零散散响了半天,不知道上了几把锁,Reese从正门出去,腰腹附近隐隐作痛,他只是没被打中脑子,而非全身而退,就是说册子得换到左边内袋,否则全都要打湿。

 

他又想到谜题,试图接上刚才的思路,折腾一番后两件事之间的联系断了,中间的桥梁是什么他一时说不上来,小册子上写着的,这点他确定,明明白白。他就像两天没睡觉的瞭望哨兵渴望枕头一样,渴望能停下脚步,在墙角坐下,找到小册子讲这件事的那一页,用不了多少时间,不出三分钟就能找到,他已经回忆起紧接着的一句是“可以引用这样的值,但结果没有意义”。

 

又一声枪响,火花四溅。

 

穷追不舍啊,Reese恼怒地想,你们肯定不用学习吧,他从窗口探出身体,草草估计敌人的距离,果断登上应急爬梯。中弹处的伤口被窗台和攀爬动作撕开了,他喘着气,吊在那儿像只衰老的狒狒,然后继续向上爬,冷漠的小册子陪着他,随着他的动作伸展压缩,边沿不时擦过创口,带来锋利的疼痛,不过跟敌人不一样,小册子可以被原谅。

 

再往上就是顶楼的天台,那儿没有别的路,几个人跟在后面。

 

Reese只是继续攀爬,一生中他的双手沾满别人的血,可谁说的准,不见得这就会妨碍好运气,如果他能活着坐下来把题目解完,总不失为一件幸事。小册子在每一章都坚持提醒,困难,但还不应该放弃。年龄除了加强他坚持漠视生命的信念,还模糊了痛觉,随着时间伸展,他对于受伤愈发不在意,并非由于更加坚强,实是衰老所致。

 

爬梯很长,年久失修又锈迹斑斑,疏松铁质在抬起手掌时窸窣剥落,偶然一瞥手与缝隙间互相浸染的红色与铜色,Reese差点以为自己又杀人了。

 

*

 

把车停在大楼西侧,巷道狭窄务必确认无人跟踪,可没有提到旁边就是垃圾桶,Finch停下车,在大麻的呛臭气味中照交谈记录一再检查,接应地点就是这里。

 

他正常地瘸着腿走到车后掀开盖,露出事先未经商议,只是他个人感觉会起到一点好作用的无人机,雷神公司产品,尚在试验阶段,得到这项新发明的手段经不起细说。回到车里,Finch渐渐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看到斑驳如伤痕的建筑外墙,私自牵出的电线,歪歪扭扭一行涂鸦写的是“最棒的就是你妈”,最后是天台,天空,太高了,下降回到天台,绕着环行一周,然后停在中央小储藏室的顶上,正对唯一的楼梯间出口。

 

安全系统报告,一个致命入侵程序正在升级。

 

Finch让红色警报窗口留在桌面右侧。从警告出现第一天他就弄清楚了这个病毒如何笨拙地侵入系统,知道它遥控鼠标,监视闹钟,还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弹窗,但宁愿它留着,证明特工确实学到了东西。

 

致命入侵程序显然与通讯相关,第一次联络中断时它从右下角跳出来给出几条简单信息。

 

你好,Harold,当前状态,正常,备注,等会儿回电。

 

几分钟前他再次尝试建立联系,算法不紧不慢地穷举三十来万种解决方案,程序的说法却变了。

 

你好,Harold,当前状态,未知,备注,谢谢你。

 

Finch气得笑了起来。

 

是的,早就应该翻出多年前少年天才的心境来对待现实,坚定他做的正确无疑,自然有人觉得他是不愿承认沉迷于某种拯救游戏,但既然罪恶可以找理由,好的一方胜负心强点有什么不可以。Finch唯一失误的是没有想到问题会出在自己这边,原本雇佣Reese是因为方案中缺少这一元素,充其量就是元素而已,道德上也没有问题,不是自己他绝活不到现在,要是能坚定信念倒是好事,可到头来他总是想救他,想教他如何活下去,定好的计划一触即碎,随便得仿佛本来就无关紧要,行为和目的还能怎么背道而驰呢列位。

 

无人机静静停在房檐,像只冻死的鸽子,死前紧盯着锁上的天台出口。

 

他绞尽脑汁建立计划然后破坏计划,就像逻辑上的自残,浑然不觉因为那不让人感到疼。Reese从他那儿得到的不只是任务,还有秘密,还有不健康不安的情绪,还有一本非法出版的书,那本书内容过于浅显,从个人电脑遭到病毒攻击的那天他就意识到,特工已经完全掌握了其主旨,应该再重新制作一本,Reese可以在锁骨断了或者脚被炸伤的时候抽空钻研......

 

通讯线路自动测试,你好,Harold,当前状态,未知,备注,谢谢你。

 

一声枪响摧毁了楼梯间似乎牢不可破的铁锁,视野里Reese浑身是血地冲出来,他看到无人机和上面的小炸弹,没有三秒就理解了,有时候Reese很迟钝,可是真的有时候又敏捷得像鸟一样,与冲向楼梯口的无人机擦肩而过,轻飘飘地扑出去,回身向着跟杀手面对面的无人机射击,爆炸声被闷在狭小的空间里,隐约传来的尖叫就像迷你地狱。

 

外挑楼梯勉强能容一人通过,Finch力所能及地在一楼尽头扶住了Reese,他重得可怕,还产生与事实相悖的错觉,以为自己状态尚可且走得挺稳当。

 

“萨利诺桥。”Reese说,字眼间尚带血腥味。

 

“完全正确,”Finch发现特工像是再没有别的事一样准备闭眼,人也自然而柔软地往下滑,他赶紧说:“我还希望,你接下来能保持跟我的交流,关于书的可以,别的也行。”

 

“那就书吧。”Reese随便挑出一个,他被塞进车后座,衣物脏而湿,散发着血液冷却后的腥气,小册子在塌陷的前襟附近撑出六十四开方形的古怪形状。

 

Reese渐渐躺倒下去,得以舒适,心无旁骛地想另外的十七个填字游戏,Finch从后视镜看到后很反对,但忙于驾驶也是没有办法。不是在车里和公寓床上那样功利的研习,而是缓慢放松的,休息式的散发思维,偶尔冒出来长着翅膀的几条小线索在车顶上飞来飞去,知道他抬不起手,不能抓它们下去,Finch说个不停,声音遥远而模糊,他不时用些适用范围很广的回答来应付,没错,是的,真的吗,我过去不知道这个。

 

“想来你已经明白了指针与地址的关系,正如我在书中提到的,它是很方便的工具,用于连接点,起点和终点,确保有空间可用,建立循环,坏消息是,我们有时候并不能在一开始就完全清楚目的,计算是准确的,策略却很暧昧,但利用它,只需……”

 

Finch打断自己,郁闷地抿住嘴唇,他问:“你在听吗?”

 

“还活着。”Reese回答。

 

不过他又开始出现幻觉,小册子丢了,就在刚才他手忙脚乱爬梯子的时候,顺着他的西装内衬滑下去的,在钢条上弹过,落入垃圾收集箱,垃圾回收车明天才来,里面满溢生活碎屑。Reese不安地往怀里摸了摸,册子还在,手指在封面上抹出一道血迹,像划过白夜的彗星拖尾。

 

*

 

Finch每天都来监视他康复,尽管翻书的声音似乎令其不胜烦扰。指的还是那本去掉公式填字总共也没有几万字的小册子,之前提到关键时刻Reese特意换了一边放,封面和底面上红色被氧化后已经泛棕,标题完全看不见了,污迹蜿蜒地沿边际侵入一些,但最终不影响阅读,只是有的句子末尾再未可知,翻页时得小心,会发出类似落叶的声音。

 

还有人觉得那根本也不像翻书的动静,倒像破碎的回音,从Finch的鼓膜上刮擦而过,让他几乎做不了正事,他坐在病房正对床的单人沙发里,可并不是无所事事啊,每次纸张僵硬地抖动着被压向前一页,手上的工作就得暂停,更不要提偶尔能瞥到纸的颜色,考虑到他交出去时封面是淡黄色略硬的书写纸。

 

“换一本看行吗。”他问。

 

“就这一本。”Reese回答:“我看着像有很多藏书的人?”

 

Finch走过来武断地将脆皮书收走,说如果Reese需要消遣可以在他床边念诵《圣诞颂歌》,Reese一点儿也不想听,更发现了老板不近人情,现在距离圣诞节还有两个多月,病房门刚挂上万圣节南瓜头。

 

书被收后,住院就变得相当无聊,无聊到让人不想再提了。出院那天Finch消失无踪,Reese带着遵医嘱服用的止痛药,跟在一对孕检的年轻夫妇后面穿过公路,看到他牵着狗坐在公园里的棋桌前,桌上摆着新的小册子。

 

“比之前的还厚点儿。”Reese把册子塞进西装:“可以挡挡比较远的子弹。”

 

“想不想下棋?”Finch问:“中国象棋,我昨天学的。”

 

Reese让了他一个车,很快被杀得片甲不留,然后换成让一个卒,还是不行,最后他们齐装满员地认真厮杀起来,狗充满思念地把头轻轻搭在Reese膝盖上,他摸摸小熊的颈后,以安慰狗狗为由拖延更多考虑战略的时间,缓缓推出卒,这盘棋下得十分小心,想不出办法一招致命的时候两个人就装模作样地聊天。

 

“我需要你把那个程序再升级一个版本,如果有困难我可以提供技术支持。”Finch埋怨道:“换个新的语料库,Reese,不要什么谢谢你。”

 

“我试着学。”Reese说。

 

“你必须学。”Finch重重说道。

 

全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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